沙尘暴专题报道

黄沙抹掉的村落:程姓家族70年的家园史

来源: 水土保持生态环境建设网   上传日期:2002-07-10   打印本文章   【字体】 大   中   小  
 我国松嫩平原的腹地,有一个叫程地房子的村落,在涨潮的沙海中湮没了。肆虐的风沙如同一双无情的巨手,将这个仅有70余年历史的村庄,从中国北方的版图上抹掉了。
    当年开村建庄的程姓人家,虽已繁衍为人丁兴旺的家族,如今又开始了新的“逃荒”。他们从未想到,家族命运的河流,居然会在黄沙的淤塞中改变了流向:一脉相承的程姓子孙,离散成一条条细小的支流,在迁徙的踯躅中走向他乡……
    这里曾经是绿色的“摇篮”
    程地房子的历史是从绿色开始的。
    1928年春天,一个叫程海的农村汉子携妻带子,从吉林省农安县北上逃荒,来到嫩江流域一个叫阿木塔泡子的湖边--现黑龙江省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胡吉吐莫镇境内。嫩绿的草原和碧绿的湖水,染绿了这片富足的土地,也拴住了程海一家背井离乡的脚步。
    程家老小都看中了这个水草肥美的地方,决定在湖边搭建自己的新家。为了子孙后代能在这里扎下根,程海牵走了家中的4匹良种马,从蒙古王爷手中换回了周围数千亩的草场,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,程地房子也因此得名。
    从此,这户移民人家的烟火和生气,开始在草原上空飘扬。他们开荒种地、围猎捕鱼,日子过得既有劲头又有奔头。程海的3个儿子也相继娶妻生子,顶门立户,陆续又有一些远房亲戚和外姓人家迁居于此,程地房子也有了村落的模样。
    当地的老人回忆说,那时候程地房子人烟稀少,草原上随处可见野鸡、野兔和狍子的影踪,水面约10万亩大小的阿木塔泡子里,鱼儿多得插下一根秸秆都倒不了。每年春天,成群结队的水鸟逐着季风,飞进湖畔茂密的芦苇丛中栖息,偶尔也会有鹤类光临这里。程家老宅门前的上千棵杨树已茁壮成林,浓郁的绿荫中结挂着数不清的鸟巢。
    寒来暑往,儿孙满堂的程海一家,已繁衍为人丁兴旺的家族。这片风调雨顺的土地,则给予他们慷慨的礼遇,“摇篮”般哺育着这个北方移民家族。
    今年58岁的村民组长程景芳,是程海老汉的孙子,也是当地程氏家族中威望最高的“族长”。回想起儿时的光景,程景芳皱纹深刻的脸上漾着眷恋:“小时候,一到夏天这里的草原都望不着边儿,草丛中开满了数不清的野花,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香味儿。如果家里人想吃鱼,我母亲就先点着灶火,再叫我拎着筐去捉鱼,现炖都能赶上趟儿。我听爷爷讲,那时候的程地房子,称得上是个名符其实的鱼米之乡。”
    大自然开具的“罚单”
    程地房子的日子在红火中变成黄的。
    带着儿孙满堂的欣慰,程海和他的儿子们相继作古。在绿色家园的庇护下,程氏家族已长成粗壮的一棵母树。如今连同程景芳在内,9个兄弟姊妹有7户在程地房子扎根,全屯112口人中,与程家沾亲带故的就有50多口。以往谁家遇上大事小情,程家人就会聚堆儿合计一番。从18岁起就当生产队长的大哥程景芳,自然成了家族中的主心骨。
    在红红火火的日子里,程家人享受着这片沃野的馈赠,感受着其乐融融的亲情。每逢春节,他们照例要贴出大红的春联,祈愿“五谷丰登”、“人畜兴旺”。然而,就在人们沉浸于添丁进口的亢奋时,滋养他们的土地却陷入了痛苦的呻吟:上千棵绿树被伐掉了,大片的草原被开垦了,日益兴旺的人畜和重负难堪的生态,伴着滚滚黄沙,将程地房子卷入毁灭的边缘。
    村里最多的时候开垦草原3000多亩,饲养大小牲畜700多头,过度的开垦、放牧,致使草原生态急剧恶化。而近十余年,因土壤沙化被迫弃耕的土地就达2000多亩,剩下的1000多亩耕地也在风沙中退化、萎缩。
    尤其是近3年来的干旱,程地房子的耕地几近绝产,草原寸草不生,就连村前的阿木塔河也几次干涸,“瓢舀鱼”的历史早已成了老人们童年时的回忆。这些在鱼米之乡的自豪中长大的村民,做梦也没有想到曾经旱涝保收的良田,再也无力回报给人们丰收的喜悦,他们在大旱之年,破天荒地吃上了救济粮。
    村民们也说不清从哪年开始,流动的沙丘从村西北匍匐而来,吞噬着他们的耕地、草原和山坡。昔日宁静详和的家园,已被“牛上墙,马上房”的凄凉景象所替代,一个风沙弥漫的现代乡村废墟,凸现在这些朴实得像土一样的农民面前。
    几经研究论证,当地政府决定以退为进,将程地房子屯33户人家整体搬迁,在这里植树造林,防风固沙。程地房子,成为黑龙江省第一个因生态恶化而整体迁移的村庄。
    村民们大多在这个消息面前僵住了。虽然这里长期没有通电,也没有学校,但毕竟是他们生于斯、长于斯的故土,他们打心眼里不愿意搬迁。在村民程景库家中,程景库的媳妇赵淑芝难过地对记者说:“其实,我们也知道很多村屯的生活条件都比我们这儿好,何况县里动员我们搬迁到镇上去了,可是一回到程地房子,就觉得哪儿都不如家好!”她的眼里闪烁着无奈的泪光。
    “逃荒而来”与“落荒而去”
    程地房子的历史正在黄色中结束。
    带着对家园的眷恋和往事的追忆,“族长”程景芳从牙根里放出一句话来:“为了子孙后代,我们搬!”程氏家族揣着难舍的亲情上路,由地方政府帮助安置到临近乡镇。就这样,一个北方移民家族的家园史,在漫漫黄沙中怆然落幕。
    搬家前,程景芳带领程姓家族一家老小到祖坟前祭祖拜别。跪在坟前,程景芳的心里最不好受:“我没有把祖宗留下的家园守好,我对不起祖宗,更对不起儿孙。”隔三差五,几个弟兄时常要到爷爷和父母的坟前坐一会儿,想多陪一陪老人。一想到作古的老人将永远留这里,孤守着破败的家园,哥几个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。
    程景芳家的弟兄姊妹开始和所有村民一样,扒房拆梁,收拾家当,各奔东西。承受离愁别绪最重的是程景芳,作为村民组长,他要安排各家各户搬迁安置中的大事小情;作为程姓家族的“族长”,他要眼睁睁看着弟兄、侄孙们分走他乡。“这么多户村民搬家,我只送了村里惟一的蒙古族人家,连我自己的兄弟都没送,我受不了那种滋味!”程景芳神情黯然地告诉记者,他要等所有村民搬迁后,最后一个离开程地房子。
    “站在房顶,谁不是含泪刨下第一镐的?”已搬迁到邻村的老四程景发,一想起那个被风沙湮埋的家,就揪心般的难受。搬家那天,当五弟程景财开着农用四轮车来帮搬家时,大哥程景芳怕被人看见,一个人蹲在墙角里哭。
    回望风沙中的家园,他们留下了太多的依恋和无奈。程景发几次在梦里回家,又几次从梦中哭醒。两个十几岁的孩子,刚搬到新家来不习惯,总是哭着嚷着要回家看看。这位40多岁的汉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劝,只是哽咽道:“家有啥好的,还老念叨……”实在拗不过,他就把孩子送回去,在还没搬走的亲戚家住上两宿。
    或许是为了冲淡家族的离愁别绪,或许是为了让子孙铭记沙海中沉没的家园,老二程景龙决定改变儿子的婚期,程氏家族在即将成为废墟的家园里,操办了最后一场婚礼。贴在窗棂上的大红喜字,似一团烈火,温暖了这个黄沙弥漫的村庄。鞭炮嘣,杂粮打,白酒灌……热情和幸福都化作了男女老少的笑脸,恍若一个水草丰美的家园又回归到人们面前。
    踩着没脚的黄沙,触摸着现代乡村废墟中的残垣断壁,我们看到一个家园的兴衰如此短暂,自然对人类的报复如此无情。在黄沙葬送村落的挽歌中,我们禁不住扪心自问:从逃荒而来到“落荒”而去,从丰美的绿洲到流动的沙丘,留给人类落脚的土地还有多少?(完)背景:程地房子的黄沙从何而来
    新华网哈尔滨7月9日电(“新华视点”记者刘荒王淮志)来自“西北风口”的黄沙终结了程地房子的历史。
    “西北风口”位于松嫩平原西北部,因风力强劲而得名。此“风口”主要集中在大庆市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境内,呈西北至东南狭长走向,西北与齐齐哈尔市泰来县接壤,东南与大庆市让胡路区、大同区相连,包括程地房子沙地在内,共有官尔屯沙地、九河沙地、沙田沙地、小林科沙地以及黄花沟荒坡和敖古拉荒坡五大沙地和两大荒坡,绵延全长近90公里,宽20——25公里。程地房子屯正处于这片荒漠的中心地带。
    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林业局副局长杨玉申说,“西北风口”地区地势低平,处于嫩江中下游,每年江水裹挟的大量泥沙,淤积平铺在此,被强劲的西北风吹送,沙地和荒坡的风沙逐渐向周边蔓延,加之植被稀少,生态环境脆弱,致使“西北风口”沙漠地表形态特征明显,耕地风蚀,草场退化,流沙进村。
    据了解,“西北风口”的风沙正以每年方圆500——1000米的速度向外扩张,直接威胁大庆油田、大庆市区及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城。目前,大庆油田已经受到“西北风口”风沙的严重危害,且呈扩大趋势。大庆市区每年春季的大风扬沙天气达20天以上,严重影响了人们的生产生活。
    为封堵“西北风口”,构筑绿色屏障,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编制了《“西北风口”林业生态工程建设规划》,计划在7年内,造林30多万亩,将“西北风口”的森林覆盖率由2000年底的6.83%提高到19.83%,形成一条全长近90公里、宽30——60米的防风固沙主体林带。大庆市与大庆油田也投入到这场挽救绿色家园的建设中。仅去年,市直机关和油田企业就在“西北风口”植树50多万株。
    杨玉申说,为减少人们的生产生活对生态恢复的破坏,程地房子是此次生态工程建设中,唯一需要从“西北风口”中整体迁出的村屯。
    (新华社哈尔滨7月9日电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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